【夷花】须臾

 

水仙CP:李相夷X李莲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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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相夷醒来的时候,脑袋还是懵的。视线对焦,他发现自己在一间房子里,药香四溢。窗外阳光漫洒,鸟叫蝉鸣。

 

李相夷捂着脑袋缓了缓,掀开被子一看,衣服已经被换过了,素色的衣衫散发着清爽的皂香萦绕鼻尖,和这里质朴的装饰倒是很相称。他下了床,刚走两步,就见门外冲进来一只狗,吐着舌头围着他转。他四下查看一番,没见到这房子的主人,于是走出了门,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绿意盎然的郊外,放眼一望,草碧叶青,不远处还有个瀑布,水声不绝于耳。

 

这景致让他心生好奇,回身才发现,这房子是做“奇楼”,被四匹马拉着,随时都能移动。屋檐上挂着个招牌,写着“莲花楼医馆”。

 

——医馆?他这是被大夫捡回来了?

 

李相夷低头琢磨着。

 

这时,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,李相夷转身望去,手下意识摸向腰间,却摸了个空。

 

“你的剑锁在柜子里了。”

 

说话间,那人已经走近了。他一身素色衣袍,白色绸带在脑后绑了个发髻,此刻有风吹来,灌满宽大的袍袖,发丝纠缠着发带也一起顺着风势悠悠飘了起来。他提着一篮子菜,脸上的表情淡淡的。

 

李相夷的视线与那人隔空对上,须臾之间竟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他脱口而出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剑。”

 

那人说:“你这伤势未愈,只身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,又遇到了素未谋面的人,握剑防身,人之常情。”

 

李相夷打量他一番,就见那人笑着说:“你别紧张,我不会什么武功,我就是个大夫罢了。”

 

李相夷这才拱手道:“在下李相夷,敢问阁下尊姓大名?”

 

那人回礼道:“巧了,咱俩是本家。我叫李莲花。”

 

李莲花引他坐回屋里去,开了柜子将李相夷的佩剑取出来交还与他,“我知道你们这些剑客,佩剑从不离身,我也不是故意要把你的剑藏起来的,我带你回来之后,你一直昏迷着,剑原本立在床边,但是狐狸精总爱抱着它磨牙,我这不是怕它给你的剑鞘上咬出印子嘛,要是回头咬坏了我可赔不起。”

 

“狐狸精?”

 

李莲花笑了笑,袖子一挥指着李相夷脚边乖乖趴着的狗子,“呐,狐狸精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李莲花对李相夷说,那日他路过不远处的那个瀑布,在水潭边打水,结果一个人从天上掉下来,“扑通”一声落入水里。

 

“医者仁心,所以我就把你救上来了。”李莲花这样说着,眼见着对方皱了皱眉,于是问李相夷道:“你为何从那里掉下来?还记不记得?”

 

李相夷摸了摸下巴,思索片刻说道:“我前几日收到了几封挑战书,前去赴约那日,我和对手互拼内力之时,突然一阵遮云蔽日,然后被一股莫名外力震下了悬崖。再醒来,我就已经在你这莲花楼了。”

 

李莲花听完,眉梢一挑,好一会儿说:“既如此,李门主就在这里休养吧,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去了。”

 

李相夷抬眼看向他,问:“这话什么意思?”

 

李莲花道:“嗐,我能有什么意思呢?就是希望李门主好好休息,早日康复。”

 

李相夷眯着眼瞧他,沉默半晌说道:“我创立四顾门还不到半月,也并未向你提及,可李大夫脱口便称呼我为‘李门主’……李大夫,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?”

 

李莲花的表情明显滞顿了一下,但瞬息便和缓过来,“我与李门主素未谋面。只不过天纵英才的李相夷,十五岁就成了天下第一高手,两年过去无人能敌。我虽然只是个大夫,但也身在江湖之中,李相夷的名号自然听过。如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李门主,你创立了四顾门又不是什么秘密,早就传遍整个江湖了,我为何不能听说?”

 

“如此。恕我方才冒昧了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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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为何,李相夷总觉得李莲花似是故人。他身上有一种熟悉感,自李相夷第一眼见到他,心中便有了这般异样的感觉。

 

李莲花对他说:“你得在这里待着,待到病愈你才能走。”

 

李相夷道:“为什么?我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,我得回四顾门了。”

 

李莲花不急不缓的给两人倒好茶,悠悠说道:“行啊,五两银子。快点付钱。”

 

李相夷果断摸进兜里,却发现口袋空空,这才想起自己出去比武,哪带了银子。于是对李莲花说:“李大夫放心,我李相夷绝非食言之人,待我回了四顾门,定亲自去了银子送过来。”

 

李莲花撇着嘴,摇头说:“两条路啊,要么你在这里好好休息,等伤彻底好了再走;要么呢现在当面给钱。李门主自己选。”

 

“我已经彻底好了。”

 

李莲花说:“内力探上去确实好了,但是都只是表象。你若一意孤行,等回头筋脉阻塞,内力运行不畅的时候,再来找我可就晚了,李门主,你可别砸我招牌。”

 

李相夷半信半疑,但他心中那股子亲切感又跑出来作祟了。他看着此刻低眉品茶的李莲花,心中那股年轻气盛的不安定感突然之间神奇的平息了。

 

李相夷观察了李莲花几天,每日,他都看着李莲花像模像样的薅一些草药丢进砂锅里煎药,可是次次抓的都不一样,毫无规律可言。

 

李相夷问他:“你到底给我喝了些什么东西?”

 

李莲花一边熬药,一边卷着本书看,连眼睛都没抬,“都是好东西,强身健体的。怎么,怕我给你下毒?”

 

李相夷笑了笑:“那倒不是,就是……这些药太苦了。”

 

“良药苦口啊,李门主。”李莲花说着,放下了书,用布抱着锅盖揭开来看了看,随后将药汤倒进碗里,“趁热喝。”

 

李相夷轻叹一声,端起碗来喝了。药汤苦的让人脑子发懵,蹙眉间,面前伸过来一只手,手心里放着一颗糖。

 

李莲花说道:“快吃吧。”

 

李相夷皱巴着脸接过糖却没拆开糖纸,“我都多大人了,你怎么跟哄小孩儿似的?”

 

李莲花双手穿在袖子里,脸上的表情淡淡的,可是眼睛里却全是笑意,他的眉眼处有一抹化不开的柔情,落在李相夷的眼中,像是燃起了一捧火,让他直径看愣了。

 

“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个小朋友罢了。快吃吧,我可是把最大最甜的那颗留给你了。”

 

李相夷垂眼看向掌中,随后将糖拨开塞进嘴里。

 

——明明是他惯常吃的味道,可是他觉得李莲花说的没错,这次的糖比以往的更甜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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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相夷觉得,跟李莲花在一起时,他的心是平静的。

 

两人住在这山野之间的莲花楼里,吃过晚饭后,李莲花在瀑布边上支了个桌子慢悠悠的喝茶,李相夷在不远处舞剑。天色暗下来,有点点萤火浮动着隐现在丛林之间,偶尔飞低一些,狐狸精便一跃而起,扑萤火虫玩耍。

 

天色全部暗下来,只有莲花楼的灯笼亮着,透出昏黄的光。李相夷收了剑,走过来坐下与李莲花一起喝茶。

 

“李门主剑法玄妙,一招一式赏心悦目。”

 

“你爱看?”

 

李莲花想了想说:“还可以。回头你绑个红绸,指不定能引得万人空巷。以后不在江湖混了,还能有个一技之长。”

 

李相夷笑道:“绝无可能。用不了多久,我必定将我的四顾门发扬光大。”顿了顿,李相夷斜睨着李莲花问:“李神医不是不懂武功吗?竟看得出我的剑法玄妙?”

 

李莲花从容的喝了口茶说:“李门主这么说就不对了,有一句话叫‘没吃过猪肉但是看过猪跑’。”

 

“……”李相夷一时之间无言以对,他在心底琢磨对方到底在夸他还是在骂他。

 

正想着,李相夷突然听见李莲花捂着嘴咳嗽了几声,他将自己的外袍取来披在李莲花身上,“入夜了,总有些凉,快披上。”

 

李莲花缓了缓呼吸,抬眼笑道:“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,你一个病号,顾好你自己吧。”

 

此刻头顶有月光,稀薄的笼在李莲花的脸上,混着不远处昏黄的烛光,衬着李莲花的表情温柔的不像话。李相夷看着他俊秀的眉眼,白玉般的脖颈向下延伸着,落进了李相夷那件鲜红的外袍里。

 

他的心一瞬间乱了——在此之前,李相夷从未觉得有谁能把这件红衣穿的这么昳丽动人。

 

“你穿红色很好看。”李相夷突然说。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唐突。

 

他活了十七年,第一次怀揣着“忐忑”,可是望向李莲花的时候,对方却笑了,笑的纵容宠溺,让李相夷又晃了晃神。

 

“我其实……一直没敢告诉你。”李莲花说。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红色很好看,下次别穿了。显老。”

 

李相夷:“……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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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时,李相夷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呻.吟声,那声音里的痛苦分外明显,他寻声探过去,见李莲花趴在床边,脸憋得涨红,他张着嘴急.速.喘.息,唇边还有不断滴落的鲜血。

 

“李莲花!你怎么了?!”

 

李相夷奔过去将他揽在怀里,抬手轻拍他的背。李莲花额头上全是冷汗,连眼眶都是红的,他断断续续的说:“扶我、起来……内力……”

 

李相夷将他扶正,抬掌贴在李莲花背上为他灌输内力,可是他的内力过于锋利,在李莲花体内横冲直撞,李莲花只觉得内脏绞碎了一般,他疼得要命,一口血又喷了出来。

 

“我忘了,你才十七……”李莲花说罢,推开李相夷的手,自行运功,许久才缓过劲了。他徐徐睁眼,入目的是李相夷担忧的眼神。

 

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

 

李莲花长吁了口气道:“无碍,老毛病了。”

 

李相夷点了点头,随后又道:“你刚才用的那套内功心法玄妙非常,敢问是什么派别的绝学?”

 

李莲花摸了摸鼻子,面不改色道:“这是我之前行路时,在一个山洞里捡的内功心法。后来呢,我将那本心法带回来給我师父看,我师父也说它玄妙,这个内功呢,是这世间至刚至阳之物,关键是它可以强身健体,对我的身体有好处。”

 

“原来如此。”李相夷想:方才李莲花将他推开,是因为他的内功还不够至刚至阳,帮不到他……

 

“李门主,劳烦给我倒杯水。”

 

李相夷回过神,忙将杯子端过去,扶着李莲花慢慢喝了几口。之前紧张的气氛舒缓下来,留下一屋子静逸。

 

李莲花缓过劲来,说:“睡是睡不着了,我起来活动活动,你快睡吧。”

 

“我陪陪你吧。不然我也不放心。”

 

两人撑开了木窗,对坐窗下赏月。李莲花热了一壶酒,二人对月饮酒。

 

酒液辛辣,月色皎洁,照进窗子,李莲花抬眼看着窗外,李相夷在他对面定定看着他,看他眼中盛了一汪碎月似的,衬着他苍白的病容,脆弱又动人。

 

对方侧过脸,仰头的弧度勾勒着他的轮廓,轻轻浅浅,好看极了。李相夷的胸腔弥散出一阵莫名的饱胀,这种情绪很奇妙,他活了这么多年,从未有过。

 

李相夷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从前他意气风发,心里只有江湖正义,只有道义豪情。可是这短短几天与李莲花的相处,仿佛他站在不远处的瀑布里,水流从头顶浇下去,彻底将他洗涤一番。

 

——他竟开始有些喜欢这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了。

 

这一刻,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:李莲花是什么妖魔鬼怪吗?又或者他才是“狐狸精”。脚边的狗子只是他的欲盖弥彰罢了。否则他怎么总是觉得自己心里的风开始一点一点的吹向李莲花了呢?

 

想到这里,李相夷问他:“这些天的相处,总觉得李神医神秘。心静如水,眼界广阔,可是却甘心做一个江湖游医,这是为何?”

 

李莲花抖了抖袖子,说:“倒也不是甘心。很多事情,到最后总归是要看淡些的。人不能总是在别人的期许里活着,总是……要为了自己活一次才好。”

 

李莲花为二人倒了酒,继续道:“我曾经遇到些事情,后来漂到了一个渔村。那时候呢,我身上没有银子,只有一个令牌。你知道吗?那令牌可神气了,却只当了五十两。后来我开始种萝卜,开始好好生活。人啊,无论什么境地,最后都是要生活的。”

 

李莲花停下话头,看着李相夷许久,没来由的冒出来一句:“你啊,无论如何都要活着。不许轻易死了。”

 

“怎么会?!”李相夷笑了笑说,“我李相夷,绝不会输。”

 

李莲花闻言也笑了,可是笑容中分明有些无奈和欲言又止。但最后,他一个字都再未讲。

 

两人喝了许久。喝到最后,李相夷有些晕了。他昏昏沉沉睡过去,再醒来的时候,他发现自己以天为被以地为床——莲花楼和李莲花都不见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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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相夷找了一圈,竟寻不到一点踪迹。他回到四顾门,暗中寻找李莲花的下落。

 

——诊费还没给,关于李莲花这个人,他半分都不曾了解。

 

他想找到他。

 

可是他寻遍天下,却无人听过莲花楼,也无人认识李莲花。仿佛一切都是李相夷做的梦,可是那洗好的素色衣衫,却无声的提醒着李相夷:李莲花是真实存在过的。他就像一株藤蔓,不知道何时扎进了李相夷的心里,随着经络疯长,缠绕四肢百骸。

 

“门主原先那么爱穿红色,如今怎么爱穿素色了?”

 

李相夷的脑中响起李莲花的声音:显老。

 

想及此,他竟笑了。

 

“门主?”

 

“哦,就是觉得,素色更好看。”

 

一天晚上,李相夷做了梦,梦里他看见李莲花一身红衣站在他面前,他像个在沙漠中渴了数日,突然见到了绿洲的人一般,急不可耐的将李莲花拽进怀里紧紧抱住。

 

李相夷在梦里说:我很想你。

 

他自梦中醒来,睁眼盯着顶上的横梁,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的梦。

 

——原来之前那些不断漫在心中的情绪是留恋。他牵挂着他,如今想念着他。

 

这天晚上,头顶的月色很美。

 

李相夷想起那日在瀑布前舞剑的情景。此时此刻恰似彼时彼刻。

 

李相夷心念一动,跃上扬州江山笑屋顶,他在剑柄上系了丈许红绸,舞了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剑。

 

动作洋洋洒洒,红绸轻缦飘摇。

 

街上全是仰头望着他的人。李相夷的视线扫过那一张张脸,却唯独见不到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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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岁那年,李相夷习得绝世内功扬州慢。至刚至阳,可压制一切阴毒寒凉。

 

世人都说这绝世内功是李相夷自创的,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内功的雏形,是李莲花当日对他随意提起的那套强身健体的内功。而他修炼扬州慢,也绝非偶然。

 

——等他找到李莲花,他要告诉他,自己已经习得了绝世内功,往后他再也不用担心了。

 

这短短一年间,四顾门在江湖上的地位越来越高,一派蒸蒸日上之势。众人意气风发,操心完了门中事物,又开始操心起他们门主的婚事了。

 

大伙儿起哄问李相夷:什么时候娶乔姑娘。李相夷沉默了。脑子里又想起了李莲花的脸,想起他那日递给他的糖。

 

李相夷心想:最大最甜的那颗喜糖,他也会留给李莲花的。

 

可是转眼之间,时间轮换了几个春秋,他始终都没有李莲花的下落。

 

李相夷二十岁时称霸武林,成为武林盟主。

 

高者寂寞。站的越高就越寂寞。

 

李相夷时常开始迷茫,他站在高处,却看不见前方的路。他的心被裹在浓雾里徘徊,每当这时候,他便独坐窗前,抬头看着皎洁的月亮陷入沉默。

 

如果此刻李莲花在他身边,会帮他拨开心中那层浓雾吗?

 

再之后,师兄死了,他中了碧茶之毒,和笛飞声约战东海。船沉了,他在沙滩上醒来,跌跌撞撞的回到四顾门,站在门口时,他听到了许多以前从未听过的怨言,看着四顾门内部四分五裂,那一刻,他突然想起李莲花对他说过的话:

 

“人不能总是在别人的期许里活着,总是……要为了自己活一次才好。”

 

李相夷失魂落魄的走在海边。他满眼苍凉,内心悲鸣。

 

——他护不住师兄,护不住枉死的五十八个兄弟,护不住四顾门。也找不到李莲花。

 

李莲花对他说,不要死,要活下去。可是他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活了。

 

李相夷晕在海边,最终被无了大师救回了普渡寺。无了大师为他暂时压制了身体里的碧茶之毒。

 

无了大师说:“这碧茶之毒,世间无解,发作时冷彻入骨,如同被千万蝼蚁啃食全身,痛苦不已。但你那扬州慢应该可以压制毒性。”

 

“扬州慢……”

 

李相夷呢喃着,有些木讷的看向自己的手,那蜿蜒的黢黑的筋脉和当日李莲花吐血时一模一样。

 

扬州慢……

 

李相夷心中突然生出一点预感,这预感朝他涌来,裹挟了无数情绪。

 

——李相夷,不许死。只要活着就要再见的一天。

 

胸口怅然、窒息又欣慰的感觉一齐弥漫胸腔。他深深吸了口气,鼻子酸涩,眼眶也红了。

 

李相夷抬眼,无意之中看见了墙上的禅语——

 

“一念心清静,莲花处处开。”

 

那一刻,泪水沉默的夺眶而出。他压着牙关忍住嗓子里颤抖的哽咽,想着他和李莲花相遇时的每一帧画面。

 

半晌之后,李相夷道:“和尚,你这个禅语好的很。我了悟了。”

 

——“李相夷已葬身东海,从此这世上只有李莲花了。”

 

END

 

2023.08.15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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